刘陵跃
当岁末的钟声叩响大地,“复兴号”动车组穿云破雾,在黔贵苍翠的梯田间划出银色轨迹,于长江奔腾的胸膛上架起时空之桥,亿万游子的归途便化作流动的星河。
车窗外,苗寨的吊脚楼与开阔的平原次第掠过。这一刻,不仅是地域风貌的更迭,更是归心一步步靠近的具象化。
当双脚踏上故土的那一刻,寒风裹挟着柴火气息扑面而来,村口的小河依然脉脉流淌,河岸的芦苇早已褪去青葱,冰层下依旧流淌着童年的歌谣。河对岸新建的蔬菜大棚泛着金属冷光,那些取代了青瓦红檐的太阳能板正将落日熔化成液态的金,唯有玻璃上的窗花,固执地保持着从前的纹样。除夕的暮色漫过街角时,街道上多了许多年轻而陌生的面庞——追逐遥控车的孩童不会知道,他们的父亲曾用冻红的手掌,在这片土地上旋转过整个童年。
当爆竹声震落檐角的积雪,我看见时光在门槛上凝结成霜。父亲用皲裂的掌心摩挲着春联褶皱的金边,灶洞里柴火噼啪炸开陈年往事,在铁锅升腾的雾气中,饺子的醇香与烟花刺鼻的味道交织缠绕,在梁柱间织就记忆的蛛网。
离别的晨雾浸湿了行囊。高铁站台延伸向天际,钢轨在朝阳下还弥漫着年的味道。
行李比身体重,思念比路程长。有一种牵挂叫作“爸妈觉得你的背包还能装”,母亲塞进背包里的饺子,此刻正与笔记本电脑相依相偎。当列车再度划开晨雾,在钢轮与铁轨的撞击声里,我看见自己的倒影与车窗外的麦田重叠,那些被季风反复摩挲的麦穗,何尝不是在岁岁枯荣中追寻着永恒的乡愁?
暮色降临时,城市的天际线重新占据视野。我们穿越的何止山川湖海,分明是记忆的原乡与未来的疆场。而村口那盏彻夜不熄的灯笼,永远悬在游子心尖,将漂泊的轨迹照成归家的年轮。原来所有出发,都是为了验证那条写在基因里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