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敏
又怂又勇的多宝常常是一个谜一般的存在。
比如,作为一只战斗力超强的狸花猫,它始终对槛外陌生的世界充满了畏惧;又如,生而为猫,它一直不大喜欢吃鱼,却对名目繁多的各种猫饼干垂涎欲滴;再如,我偶尔会在夜半醒来,模模糊糊睁眼便瞧见它静静卧于枕边,怔怔地望向我,一半星辰、一半大海的清澈眼睛里满是莫可名状的秘密。并且,它似乎对我斥巨资为它购买的猫窝不甚在意,反而对拆开的快递纸箱异常痴迷,总是不厌其烦地跳进跃出,像踏着一首巴赫欢快的小步舞曲。而它最喜欢的,还是在我端坐于电脑前奋“指”疾“敲”的时候跳将上来,坦然地在电脑键盘上舒展、躺平,电脑文稿上随即出现一长串奇形怪状的字符。面对我的斥责多宝完全不为所动,只一脸无辜地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定定地直视我,素日里真纯、乖巧的表情此时充满了挑衅的意味。我刚想伸手对着它毛茸茸的屁股予以一顿暴击,它却灵巧地一个翻身,倏忽间便跑得不知所终了,只剩下我对着屏幕上乱作一团的文稿短叹长吁。
可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它大概、可能、抑或只是——贪玩?!
好吧,也许每一位写作者都需要一位猫咪缪斯。
之所以会有如此论见,是因为我熟知并热爱的多位诺贝尔奖获得者都是“重度”的猫咪爱好者。如萨特、海明威、多丽丝·莱辛、三岛由纪夫、赫尔曼·黑塞、维斯瓦娃·辛波丝卡,以及有“作家中的作家”之誉的博尔赫斯。作家们偏爱猫猫的理由是什么呢?或许正如老舍曾在文中写的:“它要是高兴,能比谁都温柔可亲;用身子蹭你的腿,把脖子伸出来让你给它痒,或是在你写作的时候,跳上桌来,在稿纸上踩印几朵小梅花。它还会丰富多腔地叫唤,长短不一,粗细各异,变化多端。”而法国20世纪最重要的哲学家、存在主义主要代表人物之一的萨特有一只名唤“Nothing(虚无)”的猫,概其在萨特的眼中,所有的猫都应该是存在主义者。由此想来,应该是猫与生俱来的自由率性、漫不经心的跳脱与独行特立的傲骄,疏离于时间之外的形态,在某种意义上恰与真正的作家气质相合。是以诗人聂鲁达说:“人想成为鱼或鸟,蛇想要拥有翅膀,狗梦想成为狮子。但是猫除了做猫不想成为任何别的,每只猫都是一只纯粹的猫,从胡须直到尾巴尖儿。”
不想成为任何别的,只想纯粹做自己的猫都有着随物赋形的高强本领。它柔软的身体进入方形物体成为方正,进入圆形物体成为圆融。你看,猫猫以寻常之姿践行着“上善若水”的朴素真理。故而谁能不爱这样灵动、聪慧与机敏兼具的小猫呢?然于我而言,小猫更像是晦涩生活中温情的治愈。
多宝刚来家那会,作为一位经验不足的铲屎官,彼时的多宝因为我的失误而被流浪小奶猫传染了猫癣和耳螨,从而导致全身掉毛、皮肤溃烂,每日喂药、擦药,频繁出入宠物医院成了它的生活日常。即便如此,小狸花多宝也依然乐观如初,照旧高高翘起尾巴,快活摆动。此后我每每情绪低落,只要看到多宝高昂的头、矫健的身姿、奕奕神采的眼睛和勃勃朝气的尾巴,便莫名生出无惧的勇气。是啊,遇上看到眼睛就懂得彼此的生灵,何其幸运!
作为与热情、忠诚、率真的汪星人们截然不同的高冷物种,喵星人的爱是既克制又内敛,且极具边界感的。若欢喜,它便主动过来蹭一蹭你;若不快,它便果决走开,连敷衍都懒得,全然不顾你的各种讨好。然而也正是这些细节深深触动了我,小猫的快乐和爱的表达都简单如斯,它们不似人类复杂。养猫,实为寄情。这毛茸茸的小东西安抚了多少沉默悲郁与愤怒的心。突然想起,日本作家村上春树曾于年轻时收养了一只流浪猫,成功后的他,将自己治愈文字的一部分归功于猫,他说:“对生存来说那是一段艰苦的日子。但至今仍时时回想起,由人和猫拼命酝酿出的独特的温情。”
进入立夏,阳光温柔,猫猫可爱。
家里有了猫,便有了活泼的生气。为方便猫自由出入,曾在书房为猫留洞的老舍在《我的理想家庭》里写过:“其他的地方就都种着花草——没有一种珍贵费事的,只求昌茂多花。屋中至少有一只花猫,院中至少也有一两盆金鱼,小树上悬着小笼,二三蝈蝈随意地鸣着。”对照此文,家中有数盆好养的观叶花草,有小猫多宝一只,尚缺金鱼与蝈蝈,堪堪算得上半个理想之家。但话又说回来,家中虽缺金鱼与蝈蝈,亦无其他长物,但拥书百册,于读书人而言,勉强是个“理想国”了。多宝虽顽劣淘气,却从不啃咬书册,这大概便是古希腊哲学家泰勒斯所谓的“万物有灵”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