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征夫

我看见花朵背向阳光的颤动，看见了它们的泪，一滴一滴地变蓝，变碎，被泥土带走时有细细的声音。

我侧耳倾听。唱歌的人和花朵，消失了。光影敲打门窗，四方涌来的事物开始尖叫。这城太小，伊人比昨日清瘦。

暗淡的窗帘，破旧的木门，在哪一年反复出现？这慵懒的裙裾、细碎的花瓣曾有人赞美。

（二）

我们的内心擎着一把菊，像擎着唯一的光。盖房的人、修桥的人、筑路的人，在山边行走。我们近了，又远了。

流水轻漫，泉的暖一滴随着一滴。我随着你的脚步，那么轻，又那么多情。

山溪细腻地流淌，时光在低吟里转弯。我的心，因谁而成了山坡上唯一的菊？

（三）

那些浪漫的花朵，欢笑的枣树，生动地让人有些惊慌。

她们坐在风里，看落叶低飞的翅膀，让诗歌贯穿四野。

弱小的草茎喃喃自语，怀念春雨，像老牛怀念青葱。

我翻越比枫叶还深、比岩石还重的清晨，以一棵植物的姿势，力图把命运翻转。

（四）

送快件的汉子，像刺藜一样黑。

一件件干净的快件，像他脸上的雪花，落地无声，又让时光留影。

这位叫快递员的人，他的一生被道路解开，又被鸟声合拢。

他像小小的喇叭花，收，是一颗静止的心，开，是一朵快乐的云。

（五）

月光下，那些花的影子，探出栅栏，兀自世俗地香着。

蝴蝶在飞翔中老去，花朵迅速黯淡。夜行列车，把失散的情侣带往天涯。

露水下沉，我的指尖微微有些凉意了。而道路依然向前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许多事物已经虚幻，只有这条道路是真实的。

（六）

火车撞进高原，与晃动的灯火对应。

我看见了山顶上的月亮。月亮游动着，沉默着，紧随在今夜的窗外。

她曾解开银环，在草丛间踮起脚尖，花朵也为之着迷。

浮光中的微尘，不以物喜；无风中的苍茫，不为己悲。

（七）

我的头不断地撞上树叶，像生活中遇到的琐事。那些被风卷起的花瓣，是不是人生漩涡里的沉浮？

我只顾低头走路。一朵花凋谢了，花瓣尚有余香；一个落魄的人走了，灵魂是否还有重量？

（八）

这么深沉的夜晚，正好安放一段久远的梦境。

丛林，河水，残败的村落，行走过驿马的古道，以及我曾经挚爱过的一朵野花，被夜色淹没之后，大地如此空旷。

清凉的风从月光上刮过。我触摸微颤的花瓣，感受山的激情，闻到水的气息。

（九）

那些滞留在高处的小小忧郁，还揣着一坨寂静的风土。

那些山坡上的野菊，让云朵始终在低空飞行。

那些顺口落下的小小叹息，结出饱满的五谷。

那些土话漫着的情愫，是老油坊硬从心里榨出的几瓣清香。

我这个外乡人，收藏一路都听不清晰的歌谣。

（十）

雨水在窗前滴答。一个人在长椅上独坐，会想许多，偶尔，自己想到自己，发现许多东西已经逝去，却不知道它是怎么消失的。

自己面对的植物，都开着细碎的花，都有美好的未来。而自己，甚至连梦也没有。

雨水在窗外滴答。或许，我就是这些滴答的雨水，不知疲倦地浇灌着花，并安抚自己。